云舟隐鹤

【默杏·抹茶杏花双皮奶-23:15】《镜花好月圆》

本篇其实是【默杏】《药石罔效》的半独立番外,时间起始点在《药石罔效》大部分结束后三个月,he终章前三个月。主杏花视角。

另有默苍离视角篇,会放在本子里,不会公开。

《药石罔效》预定CP30发售,之后会有通贩。

本调q81813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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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只是,

最近,相似得实在过于粗制滥造了些。

我冷眼看着躺在自己眼前的疑似尸体的人,心中没来由地生出这么一个想法。

我知道我的这一想法和描述用在一个活人身上十分冷酷没有人性,但不得不说,这可能是最接近现实的描述。如果你们非要因此责难我,也没关系。再怎么说,我可是曾经做过恶人谷第一大奶·中原第一恶医的人,这想法于我简直不要泰裤辣!

我一边这般想着,一边熟练地将人拖回到他自己房间的床上,将他放平放好,从包中取出工具,在床头一字排开。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我早已将两边的床头柜挪在了一块,以便我有足够的空间施展拳脚。我先是给他人中、百会各来了一针,用艾草熏灸着,见他脸色舒缓,起身去厨房,取出柜中备着的罐装葡萄糖,熟练地用温水兑了。

再回去时,人果然已经醒了。他还给自己背后整了两个枕头,正半躺半靠地等着我呢。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取下留针。

这人是真的懒,就那么巴巴地看着我,等着我给他喂糖水,喂完还等着我给他擦嘴,一句谢谢都没有的。

“杏花。”他幽幽地吐出两个字,怎么听怎么有气无力。虚啊,肾虚脾虚哪哪都虚。

“别叫这名字。”我不耐地打断他。

啧,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杏花君,不叫杏花,会这么叫我的只有那个人和这个躺在床上的病痨鬼。这病痨鬼叫默苍离,是我的同居室友。不要误会,不是那种同居。我们是正常普通朋友关系,绝没有那些苟且之事。为什么会同居,这全得怪他!

我跟他其实在同一所大学,只是我是医科院的在职博士生。而他,说出来可能没人会信,别看这家伙年纪轻轻,长得跟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似的,他居然是心理系的教授,真的教授,还是正的。反正,我刚遇上他的很长一段时间是不信的。

事情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那时我正处于人生的绝对低谷。一年多前,事业上遭遇前所未有挫败的我逃离了自己的工作,选择沉迷于虚拟世界——一款时下很流行的全息武侠网游。

其实那款游戏我玩了好些年了,我在游戏中的角色和经历都与现实非常相似。

现实中,我,是一名孤儿。儿时得了重病被一对医生夫妇救了,收养成了他们的孩子,他们也对我像亲身儿子一样,之所以给我取名叫杏花君,没让我跟他们姓,是希望我不要忘记自己的家乡和逝去的亲人。他们说,他们爱我,那些逝去的人也爱我,有很多人爱着我,我也要公平一些,不要忘记所有人。

后来,我立志成为跟养父母一样的医生。得益于我养父母的倾囊相授和鼎力帮助,我在学医这条路上走得非常顺遂。也许,我确实是有些天赋在的。很多人称我是天才,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我只想努力回报我的养父母,不想让他们失望。

皇天不负苦心人。我以学院第一的成绩被父母所在的医院聘用,并且很快就独挡一面,成了国内专攻疑难重症的专家,一时间风光无限。

但,风无常顺,兵无常胜。

因为一句话,我被一名患者的家属告上了法院,法院并没有判我败诉,但是那患者的家属却不依不饶不断上诉,告我、告医院,带着一大帮家属每天每天堵在医院前叫骂,拉了横幅,举着贴了我的照片的花圈,说我是杀人凶手。

可能是工作、研究、官司缠身,过于疲劳;亦或者,之前太过顺遂,导致我心理抗压能力太差,我终于还是受到了影响。

我真的失手了。

虽然医院和我养父母极力帮我周旋,且那个病人本就病得非常重,手术的成功率本就不高,最后病人家属接受了病人病死的结果,但是我自己知道,那个病人是死在我刀下的,是我精神一瞬恍惚葬送了他的性命。

那之后,我也无法面对病人,甚至无法在医院工作。

我提交了辞呈。

我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养父母建议我暂时不要想工作的事,先回学校读博,远离医患关系,把重心重新放到研究上。

我听了,但我觉得我整个人已经废了,我完全集中不了精神。

我的养父母同时也是我所在学校医学院的教授,他们看不下去了,给我办了休学,让我回家静养。

我终究还是让他们失望了。

我回到了游戏里,开始整日整日地沉迷于游戏,就像住在了那个世界里。我发现有很多人跟我一样,活在这里。可能是这个游戏太有魅力了吧。

这个游戏确实很有魅力。它太自由也太真实。它没有传统意义上的npc,也没有角色或者事件是重复的,你根本分不清你周围的路人或是你面对的“怪物”boss究竟是人工智能还是真人。这让我很舒服,我不用顾虑他人的感受,也不用在意他人的评说,我只要尽情地自由地活就好。我完全融入了这个游戏,跟很多人一样,我不是我,不是杏花君,不是医生,只是一个活在这武侠世界里的一名小小万花谷弟子。

原本,我是这么想的。

直到,再遇到那个人。

【孤鸿寄语】,他后来是叫了这个名。

他曾是我最重要的朋友,那时候他还叫【策天凤】,他骗了我,抛弃了我,从我的世界消失了。

但,我又遇到了他。

起初,我以为他忘了我。我当时是那么纠结,我一方面想再跟他走,想让他记起我;一方面又想远离他,害怕他被我连累,害怕他认出我,发现他印象中纯良的我变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恶医。

然后,我发现我多虑了。

那厮丫的也不是什么好人!我过去是瞎了眼才会觉得那厮是人间至真至美!滤镜彻底粉碎,我才发现那厮就是个性格极其恶劣的大骗子!他威胁我与他同行,硬生生把原本好好做个臭名昭著的中立恶医的我坑蒙拐骗进了恶人谷!这下,我不真成恶人了吗!更气人的是,那厮其实记得我!他从一开始就认出我了。他又骗了我。

但是,跟他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美好。

美好得让我忘却了被整个江湖追杀的不安,美好到就算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会影响到我的心情,美好到让我忘却现实生活中的一切。

可,美好的事情终究是短暂且易碎的。

尤其当这份美好完全掌控于一个性格恶劣满口谎言的混蛋手中时。

他又骗了我。

也许,该着我倒霉。

他【孤鸿寄语】何其能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浩气盟是第一军师,到了恶人谷照样做第一军师,玩弄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万花还不手到擒来?再说我名声这么臭,被人玩弄戏耍,还有人大呼我活该也说不定呢。

可是,我还是舍不得他。

他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不管他是怎么看我的。

就这样,我陪着他,看着他起高楼,看着他宴宾客,看着他楼塌了。

他成了天下第一大恶人。

在游戏里,他死了,他的首级被砍下,挂在城门示众。

这意味着,在整个游戏系统里,他这个角色、这个账号彻底完了,删除注销了,永远消失了。

多么讽刺,他成了这游戏有史以来第一个被三方彻底诛杀的人。

曾经万人追捧,曾经众星捧月,一朝倾覆,万人唾骂,天下诛杀。

我看不懂他们那些战略策略,也不懂那些阴谋阳谋,我只觉得我的世界也塌了。

我再也无法在那个世界待下去了。

我回到了现实世界。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登陆过游戏。

我害怕。我怕再见到那个人的头颅,我怕再听到对那个人的谩骂……我害怕不得不面对那个人再也不在了的事实。

我拼命温书、实验……温书、研究、实验、温书、研究……不断重复,直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研究什么。

我想我确实是病了,但,我的病应该好不了了。

我曾经以为我可以成为他的药,却不想自己病得比他重。

我应该是病入膏肓了。

直到三个月前,我遇到了这个叫默苍离的人。

说来,默苍离这个人跟那个混蛋真的很像,就连出现在我人生中的方式也很像。


那日,我照旧在图书馆下的阳光房咖啡厅改论文,当时写的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觉得脑中一片浆糊,删了写写了删,这半年来差不多都是如此。

忽然,我对面坐下了一人,把书包往我电脑边上一丢。我还来不及抬头开骂,对面先开口了,对不远处的柜台来了句:“老板,一杯抹茶,一杯鸳鸯。”

我抬头一看,这不是我义妹小琳吗?我义妹,也就是我养父母的亲生女儿,去年也考上了我们大学。说起来,我在游戏里也有个类似的“妹妹”,不过小琳可比我那师妹没心没肺多了。我时常都为她的成绩担心,她倒好,说什么家里有个第一就够了,没必要再多一个,她没压力。她没压力,我有啊!她要是挂了科,我要怎么跟爸妈交代!

“哎呀,哥,你不要用这种看不肖子孙的眼神看我嘛,我保证不会挂科的~”小琳托着腮撒娇说,“倒是你,你不要压力那么大,比起我那破成绩,爸妈更担心你的心理健康。爸妈就想让你休息休息,出去走走。你看看你,又在改论文了。爸又没催你,你那么积极干嘛呢。”

两杯奶茶很快就上来了。小琳将绿色的那杯抹茶推到我面前,朝我俏皮地眨眨眼,说:“这杯给你点的,知道你好这口。”

我不怎么喝饮料,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喜欢上了抹茶这种东西。也许因为这是那个人喜欢的颜色,又或者味道也跟那个人相似,苦中带着甜,甜中又泛着苦,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我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又惹什么麻烦了?”我审视着小琳。

小琳一开始还不承认,但她很快就败下阵来,交代了事情。

我一听,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小妮子是真胆大包天,不,是色胆包天!她居然因为听说主讲教授是个大帅哥而报了一门公选课,结果那大帅哥有事还不知怎么滴,让自己手下一个助教老头来给自己代课,这小妮子居然也就旷了大半个学期的课。这快到结课了,听说考勤计入成绩,她这才慌了。也不知她从哪里打听到,那大帅哥教授是个惜才的主,只要论文能入他的眼,考勤、考试都可以不管。说到论文,这不就有了嘛,她不行,这不还有她的学霸哥哥嘛。

我看着小琳扑闪的大眼睛,差点没背过气去。

但,小琳毕竟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我总不能看着她因为一门公选课留下个挂科的污点吧。

我还是答应了。

不过,事后我一调查,险些又反悔了——这小妮子选的课是“犯罪心理学和社会心理学”,是所有公选课中通过率最低的一门课,九成人都过不了,听说他们社科类还有十年都过不去的倒霉蛋。

去找默苍离之前,我做了很多调查。我知道这个叫默苍离的教授实际上跟我差不多年龄,人家才是名副其实的天才,那种超越时代不容于世的真正的天才,遗世而独立的现实写照。而且,他真的是个大帅哥,或者说这个词完全配不上他。我看过他的照片,他竟然蓄了长发,但是不会给人阴柔或者妩媚的感觉,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凌厉又孤高的美,古有绝世美男,我想大概就是他这种。这人的专业课也好、公选课也罢,挂科率一直奇高无比,每次都要院方捞人才能勉强够人数合格,但每年报他课的人还是前仆后继人山人海,估计十有八九都是被这人的脸所迷惑。

小琳也是其中一个。我叹了口气。去还是得去,不然怎么办呢?以小琳的考勤,院方是绝对不会捞她的。

我大致写了一篇,以脑科和神经学角度浅析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入这位教授的眼。我本来文笔就不好,专业也不对口,这一年时间我的状态又很不好。说实在,我对我自己都没什么自信,但总归还是要去试试的。

默苍离好像很有钱,他住的是独栋别墅,离学校倒是不远,步行就可以。

我按了默教授家的门铃,门铃声很响,但是没人回应。

我在他家门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不见有人回来。

虽然唐突,我想我最好能打个电话给他,可是这位年轻的教授似乎并不喜欢与人直接联络,我并没有查到他的电话。好在我有个朋友跟他相熟,他告诉我说,默苍离这个人深居简出,宅得很,一般不在家就是去书店、图书馆了,等他一下,一般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又按了按默教授家的门铃。那声音真不怎么好听,像乌鸦的悲鸣,怪恐怖的。我想进去后该提醒下主人,不然访客多了,这声音该被投诉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我听见门内一声瓷瓦摔碎的声响。声音不大,听声音该是从一楼的深处传来的,像是有很多碗、杯子突然从高处掉下来一口气全摔碎了的声音。有人撞到碗柜杯子置物架了?这么大动静,人没事吧?

我急促地又按了按默教授家的门铃,可里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资料上和我那朋友都没说这人是个聋子啊,该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我开始脑补这位年轻的教授因为急病昏倒的样子,想着他纤细清冷的模样,我觉得还真有这种可能。我着急了,先不说到底是什么病能让一个年轻男子毫无预兆地昏倒,光昏倒病人没得到及时救治会有多危险这事就让我坐立难安,更何况他还撞倒了架子,若是再倒在瓷瓦玻璃碎片上,后果不堪设想。

我无法再想下去了,翻过了装饰性的外篱笆,一边去拍大门,一边朝屋内呼喊:“默教授,默苍离教授,你还好吗?你回句话!”

可这一拍,我居然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我的视力很好,我记得第一次我按门铃时,大门绝对是关得严严实实的。但当时我实在是没有多的心思去思考这层问题。

我冲进了默苍离的家,顺着刚才听到声响的方向朝深处找,很快就找到了——那是一个开放式的厨房,案台外围不知发生了什么,瓷碗玻璃杯摔了一地,再往里走两步就看见一名穿着休闲居家服,衣冠整齐的俊美男子,像个睡美人一般仰面躺在地板上,是默苍离本人。

我当时急坏了,后脑着地,这问题可大可小,虽然他看起来即便是死了,也走得挺安详……不是,现在不是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事后。

我连忙跪在默苍离身边,按了下他脖子,心跳呼吸都正常,我再扶着他脖子和头,将其微微抬起,左右查看了下,无明显外伤或出血,有无内出血或骨折扭伤尚不明朗。我还是对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下手了——用力掐了他的人中。

很快就见效了,默苍离悠悠转醒,虚弱地吐出了一个字——“饿”。

我一时竟难以判断是“呃”还是“饿”,毕竟他那皮相实在是太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男,直到我听到他肚子传来一声悠长的咕噜声。

好嘛,是真饿啊。

绝美天才教授在家饿晕,这事若是传出去,绝对能成为我校热搜榜第一。我开始考虑用这事威胁他以代替我那篇狗屎论文的可能性。

我把默苍离扶到他书房的躺椅上,给他泡了一杯糖水。他看起来稍微好些了,我让他先睡会,我自己去小区超市买些东西。

默苍离这家伙真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主,家里居然连白糖都没有,方才泡水用的还是不知哪位仁兄送的饮品,也许是想贿赂这位严苛的教授?这倒是个办法。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买了一箱八宝粥,健康方便又扛饿,心意满满有木有。

我回到默苍离家的时候,这家伙已经下地乱走了,手里还拿着我那篇连夜赶出来的论文,并且毫不留情地给出了我预想之中的评价——“狗屁不通”。

是啊,我也知道我写得很烂很粗糙,但这家伙就不能看在我刚救他一命的份上,说得委婉点嘛。

我对他说:“别看了,先吃罐粥垫垫吧,别又晕倒了。”

起先,这家伙还一脸嫌弃不肯吃,最后还是被他自己的肚子说服了。真够犟的。

在这期间我另外给他煮了一锅小葱排骨粥,刚饿晕就吃这么点速食,总归是不太好,也显得我不够心意嘛。

默苍离则一边挖着八宝粥,一边捏着我那论文翻看。不得不说默苍离这厮是长得真好看。人嘛,总归是以貌取人的动物,对方一长在自己的审美上,容忍就会放宽。就像这厮,他刚骂完我赶了一夜的成果,我竟然觉得他现在坐在沙发上挖八宝粥的样子也赏心悦目。

不过,默苍离倒也没传闻中的那么坏。

我盛了一碗排骨粥放在他身前的茶几上,他也把八宝粥舀得差不多了。他抬起头,问我:“你是如琳?”

啊对,我论文上的署名是我义妹的。我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这名字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大男人的吧?

我还没想好怎么圆呢,默苍离回忆了一下,又说:“忘今焉给我的考勤表,你好像一次都没来过。”

啊这,小琳这死丫头是真敢啊!我心中惊涛骇浪,面上乖乖认怂。“是,这学期有些忙……”

默苍离抬眼瞅了我一眼,幽幽地说:“你一个大二生有这么忙吗?”

这声音虚得呀……他该不会是还没缓过来吧?可看这饭量不应该呀。

“啊,是……发生了一些私事。”我只得赔笑,讨饶说:“默教授,今日也是缘份,您看能不能给个机会?这论文啊,我拿回去重写,您看怎么样?”一边说着,我一边去拿我那篇丢人现眼的东西。

结果,那默苍离还不肯了,拽着我那篇论文,琥珀一般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都说好看的人生起气来比常人更有气势,我看不假,别看他这弱不禁风的小模样,我当时还真被他的气势给定住了。

“寝室矛盾?”他问。

我回忆了下本科生活,虽然我的前室友们有两个是有些古怪,但人都还不错,我们到现在还时常联络。最怪的那个,我也没少坑他养的、收集的怪东西来做实验,虽然交情没其他人深,但也谈不上有矛盾。不过,我又仔细回忆了下,大二好像确实也没有别的可能的问题可以让人旷课近一个学期,我总不能说我爸妈生病吧,这可是大不敬。权衡之下,只能委屈那几位大兄弟了。

“是啊。”

默苍离淡淡地嗯了一声,长长的睫毛盖住了那双晶亮的眸子,压在我身上的气压这才散了,就听他说:“论述乱七八糟,论点还算有趣。”

我一愣,这才明白他说的是我的论文。

默苍离将手中的论文理顺,收入文件夹,说:“不用重写,改改就行。”

我暗暗吁了一口气,看来这位教授也没传说中那么严苛,还有戏。

“不过,以你这篇的水平不足以弥补考勤。”

我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您的意思是?”

默苍离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沙发上,还是那副淡漠的表情,他说:“你是医学生吧,我看你刚才的急救手法挺娴熟。既然你也在找住处,我也确实需要一名室友,不如就搬来我这,你照顾我饮食,我不收你房租,顺便把课补了。”

咦???

然后?然后,我就开始了和这位大教授的同居生活。

不过,我之后发现,这人说不定早就知道我不是“如琳”了。

同居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这人真的跟我那朋友欲星移说的一样,宅得可以,一周也出不了几次门,他也几乎没有访客。虽然他不出门,却是忙得很,在家ipai不离手,楼上楼下客厅书房连轴转,经常饭也顾不上吃,难怪那天他会低血糖晕倒了。

这天我从图书馆回来,家里却来了客人,默苍离家。那是一位非常妖艳的女性,有着傲人的胸部和苗条的腰肢,以及美艳却看不出年龄的脸蛋。如果不是知道这家主人性情极为冷淡,我可能会以为这是他的女朋友。就在我惊讶地看向女人的同时,她也十分惊讶地看着我。

“你是?”她问。

我有些尴尬,我现在的身份实在不好说。“呃,我是借住在这的工读生,默教授不在家吗?”

我的这一回答似乎出乎了她的意料,有一瞬间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是她反应很快,掩饰得也很好,立刻就恢复了端庄娴雅的姿态。“是吗?久仰大名。默教授在楼上,人还没有到齐,他想休息一会。”

我得到了两个信息:她确实是默苍离的客人,并且很快还会有人来。默苍离也许并不在乎这些拜访者,但作为一个带保姆性质的“工读生”,我得做好我的分内事。

于是,我将借来的书先放到一旁的餐桌一角,麻利地走进厨房。女人所在的客厅就在开放式的厨房边上,我问:“茶还是咖啡?”

女人又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转瞬而逝,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略微尴尬地回答:“……还是白水吧。”

我感到有些奇怪,总觉得她的神情很复杂,但不管怎么说,这是默苍离请进家门的客人,白水实在是太怠慢了。我从冰箱中取出了一个切了一半的柠檬。在打开冰箱的一瞬,我似乎听到了女人惊讶的抽气声和快门的声音,我迅速转过头,却见女人还如方才一般端正地坐在对面沙发上。

我撕开保鲜膜,切了一片柠檬,用玻璃壶中已经放凉的开水泡了一杯柠檬水,送到女人面前的茶几上。女人脸上露出了足以用惊喜来形容的神情,几乎是扑的姿势捧住了水杯、和我的手。“谢谢,你真贴心。”

有那么一瞬,我觉得我被人吃豆腐了,但对方是如此美艳的一位佳人,我觉得这想法实在是太过自恋。

女人很快就放开了我,仿佛方才只是碰巧,然后津津有味地开始品尝起那杯柠檬水,好像她正在喝的不是加了柠檬的凉白开,而是进口的顶级红酒。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

我转身去应门,然后我又听到了快门的声音。我迅速转过头,女人正拿着她的手机对着面前的柠檬水拍照,看到我回头,朝我露出了一个妩媚可人的笑容。

真的很怪。不过,也许是位喜欢拍照发朋友圈的女士。

我这般想着打开了门禁,打开大门,然后看见一个熟人——欲星移。

我早就知道欲星移认识默苍离,可这时候这地点相遇还是很微妙啊。

欲星移,我好友之一。他也是我本科室友之一,说起来他还是医科院的高材生,毕业之后却不知为何从了政,还做了市长的秘书长,我们聚会时还会调侃他两句,说,成绩那么好,好好的医生不做,却要给人去做小秘。

此时,欲星移看我的表情也非常微妙,三分惊讶,三分揶揄,还有……同情?为什么是同情?这厮也好意思同情我??

客厅中的女人也注意到了欲星移,兴致很高地举着我给她的那杯柠檬水,招呼他:“嗨,老三~快看,这是什么~?”

欲星移定睛一看,疑惑一闪而逝,迅速转过头,看向我的神情愈发复杂了。

我从没见欲星移跟今天这般奇怪过,为了掩饰尴尬,我只能轻咳一声,问:“茶、咖啡,还是柠檬水?”

欲星移露出了惊惧的表情,仿佛我要喂他的是砒霜,连连摇头,迅速走入客厅,坐在了离女人最远的位置上。

我正想回去,门铃又响了,我只好再去应门。这次来的人就多了,有高大魁梧颇有些军人气质的男人、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还有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这人我认识,正是给默苍离代课的那位助教)。三人看到是我开门似乎也很惊讶,旋即神情又不约而同地变得复杂和玩味了起来。我想说那位少年实在不适合做出这种表情。

“杏花,把那个矮子轰出去,他的存在令我窒息。”默苍离的声音从楼梯方向传来。

“默苍离你什么意思!”那矮个的少年厉声喝道。

默苍离优雅地从楼上走来,身上穿着竹青色的绸缎长褂,一手卷着松散的袖口,看起来十分儒雅温和,可他说出来的话可说是刻薄至极。“已经退化到话都听不明白了吗?你愚蠢的呼吸影响到我了。”

呼吸也能愚蠢?这不呼吸难道要做死人吗?我十分汗颜。我从未见过默苍离这般说话,在我看来,这位教授虽然说话直接了些一针见血了点,大体来说还是十分温和有耐心的,即便是给我补课辅导我论文时,我犯了错误,他也不会说一句重话,而是耐心地再讲解一遍。像现在这般阴阳怪气又刻薄的话,我一次都没从他口中听过。

不对,等下。

杏花?他刚称我什么?

“你刚叫我什么?”

默苍离也注意到了这个失误,脚步顿了一下。那三人和闻声出来的女人脸上都挂上了看好戏的神情。

默苍离却仅仅只是顿了一下,很自然地走到我身边,说:“先把人请进来吧。我跟他们有些事要谈,辛苦你了,杏花。”

默苍离的意思很明显,他们的谈话并不适合我听,我虽然好奇,但也知道礼数,连忙说:“啊,抱歉,打扰了。我先去拐角的咖啡厅,你好了发信息给我就行,晚饭晚一点好吗?材料我已经备好了。”说着,我转身去取餐桌上的书。

“不必。”默苍离却拉住了我,他看我的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他沉默了一会,我不清楚他是想说不必这么快回来,还是不必烧晚饭了。然后,他说:“你去楼上把我昨天跟你讲的改了。”

我听话地上了楼,进了房间,关好房门。然后,我才想起来,他知道我不是如琳,还让我改什么论文啊?

不过,我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想必是欲星移被我这保姆形象惊到,发信息质问默苍离了,默苍离之前并不知情。这事想想也尴尬。你想,他出于好心邀请一个救过自己的学生来家里同住,结果这人不是他的学生,也没有生活困难,就是纯纯的一个陌生人。从他的角度看,这事估计不止尴尬,甚至还有点恐怖,他没让我当场滚蛋,都属于涵养好的了。至于让我上楼改论文,不过给彼此一个台阶下。这事肯定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本身就挺尴尬的了,我还险些让他在朋友面前下不来台。哎,我可真该死啊,怎么这么不知道看人脸色呢,人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大教授给足了我面子了,我还问他,真笨呐。

也不知道一会他们商谈结束了,默苍离打算怎么处理我。

他真是个很温柔的人,如果他要让我搬走,当然,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但是说真的我是有些舍不得的。

我一度觉得默苍离跟【孤鸿寄语】很像,像到我曾经怀疑过他就是【孤鸿寄语】本人。我想过,他认出了我,所以才想收留我;想过,他虽然没有认出我,但命运再度让我与他相遇。这段时间的相处,让我感觉像是回到了几年前刚遇到【策天凤】时,在万花谷的生活,相互依靠相互学习,烹茶下棋吟诗作画,神仙般的日子。但这总归是我一厢情愿,别的不说,【孤鸿寄语】是个全游追杀的大骗子,他的高洁优雅不过是他营造出来的假象,他要怎么跟这位实实在在的大教授相提并论?默苍离是那么温柔,他真的很有才学,人又聪明,就算是医学上的事情,脑子也动的比我快,但他从来不会嫌弃我,他总是很耐心。外界觉得他刻薄高傲,只是因为他沉浸在自己的研究中离群索居,他对陌生人保持着礼貌的疏离,让他看起来很难接近。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就是真正的君子。而我,无论是现实还是游戏,我都不过是个失格的恶医,也就只能配得上与大骗子大恶人为伍,怎么能配得上真君子的默苍离呢。

我扑倒在床上,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心中钝钝地痛。上天是何其眷顾我,竟让我在失去【孤鸿寄语】之后遇到另一位相似、不,更好的人;又是何其残忍,给了我希望,又让我明白不可能。

那个下午,我不知我是怎么度过的,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想什么都是徒劳的。

默苍离与他的朋友们谈了整整一个下午,我既期盼又害怕地从窗外看到他们离开的身影,打开房门,下了楼去。

夕阳的光辉穿过小院婆娑的竹影,从客厅落地窗中透进屋内,洒在沙发上,洒在那人身上。橙色的余辉在他竹青色的长褂上晕开,将其染成了墨色。他坐在沙发上冥思,就像一尊完美的雕塑,不,或许该说是神像才对。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他面前,等待他对我的审判。

他抬起头,看着我,脸上少有地带了情绪,只是那情绪太复杂,我读不懂。

傍晚的时间流逝得很快,已近余辉的阳光在我和他之间流转。

他轻轻拉起我的手,毫无预兆地弯下腰,头抵着我的手背,整个人依靠在我的腹部,疲惫地吐出了一句:

“杏花,我饿了。”


那之后,我们依旧生活在一起,他没说,我也没提。

我们只是结束了虚伪的“补课”和改论文,取而代之的是他会跟我聊一些其他有趣的事情,哲学的、生物学的、新兴科技,各种各样;我们有时也会下棋、玩牌,有输有赢,我知道他有故意让手,他太聪明,他只是想找个伴而已;有时我也会邀请他出去走走,起先我以为他会拒绝,毕竟他看起来那么讨厌人群,但意外的是,他很少拒绝我。我们会去图书馆、博物馆、书店、公园,大多时候,我们并不会交谈。很多人可能不会理解,有时候舒适的相处就是这样的,不需要交谈,不需要肢体接触,你只要知道,有他在身边,你就会感觉到快乐与平和。

我也渐渐真正开始了解这个人。默苍离很完美,但他也是个人,某种方面上,他很极端还很任性。他会故意挑食,找我麻烦。别看他长得纤弱,其实食量不少,但他愣是能用自己强大的精神力,克制自己不吃东西,生生把自己饿晕。我曾经多次跟他谈判过此事,他态度很好,但从未承认。因此,我就算再忙,每天也一定要回家过夜,回默苍离家。我真怕我没回去,他能把自己饿死在家里。

除此之外,默苍离纠结的一些点也很不寻常。比方,那日结束后,他要求我不许再给人柠檬水。起先我以为他觉得柠檬水太寒碜,我解释过后,他却说连水都不必给。这使我一度怀疑来的不是他朋友,而是仇人。还有,那之后没多久,默苍离也开始喜欢拍照记录生活了,用他从不离手的ipai,他尤其喜欢拍我给他做的饭和点心,为了让他更好拍照,我特地去学了摆盘。

我曾经跟欲星移吐槽过默苍离的这些小癖好,结果那家伙只是冷笑三声,然后端着酒杯去了千雪孤鸣那边。神神叨叨的任飘渺同学则是在一旁揶揄:“秀恩爱死得快。”我真是不明白了,怎么就秀恩爱了,我和默苍离清清白白,有哪门子恩爱可以秀?千雪孤鸣则悲天悯人地表示,咱四人怎么说也是医科院四大才子,怎么一个给人做了小秘,一个下海做了奸商,还有一个居然去给人做了保姆,这什么世道,他强烈谴责我们三个叛徒。


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些事,比方我认识了默苍离的得意门生,叫史精忠,是个跟游戏里【孤鸿寄语】亲传徒弟【俏如来】特别像的小孩,但是比【俏如来】还乖。他长得特别嫩,看起来就像个高中生似的,后来一问才知道人家研究生了,本科读的还是佛学院,特别神奇。就是第一次见面有些莫名其妙。

那天,史精忠好像是来找默苍离改论文的。在车站时,我看他手里拿着个文件夹,神情跟我第一次来时别提有多像,我就知道这人是来找默苍离的了。我当时还不知道他是默苍离正经学生,还道他跟我一样呢,心里想着,白白净净看着挺乖巧,没想到也跟如琳似地不学好啊。不过,我很快就改观了。史精忠见我大包小包的样子,立刻主动上来帮我提包。那天刚巧是超市打折的日子,我买了不少东西,还真有些不方便。我俩一边走,一边聊天。他举止有礼,谈吐也很温谦,真是个热心又文雅的好青年。

直到我俩走到默苍离家门口,史精忠才发现我俩目的地相同。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露出了惶恐的神色,然后战战兢兢地问我:“这、这位先生,您、敢问先生您的名讳是?”

我有些意外这小年轻刚刚说话还好好的,怎么现在突然就文绉绉起来了,一边将采购来的东西逐一在门边放好,一会再来理,一边将人请进屋,回答:“我叫杏花君,也是A校的,在医科院读博。”

哪知这小年轻脸色瞬间苍白,抓住我的手,热泪盈眶,不住地朝我道歉:“对不起!杏花前辈!真的对不起!我罪该万死!你原谅我吧!”

我一头雾水,可人差点没给我跪下磕一个,我都有点给他吓蒙了,我在医院救死扶伤时也没受过人这么大的礼,更何况这人口口声声还说自己对不起我?我们不是才认识吗?他到底是在背后做了多对不起我的事情啊!?

正当史精忠真打算跪下给我磕一个的时候,我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咳,转过头就瞧见默苍离从楼上下来了,正皱着眉看我俩。史精忠猛然松开我的手,像兔子看见了蛇一样,脸色瞬间由白转青,一阵白一阵青,然后,他一边鞠躬一边道歉,一边夺门而逃,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只能站在原地,拿着史精忠落下的文件夹,远远地呼喊:“喂,你的论文!”也不知他听不听得见。

不管史精忠当时听没听见,反正他后来还是回来了,然后被默苍离狠批了一顿。直到这天,我才晓得原来默苍离训起人来这么恐怖,对学生是那么严苛,他那时对我真算得上春风化雨了。也许这就是默教授的因材施教?

那之后,史精忠倒是经常来。他说,之前是教授不允许他来,那天那篇论文马上要参加研讨会了,他实在没办法只得上门来,但是好在我在,教授总算是没发火,后面也允许他来家里了,这都是托了我的福,他真的很感谢我。我只觉得这小孩莫名其妙,什么叫我在,托我的福?还有教授总算没发火,那样子训人居然是还没发火?我问他,那天为什么给我道歉,他又讳莫如深了。真是一对怪师徒。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半年过去了。

房东突然给我打来电话,问我要不要续租,我这才想起来我还有间破公寓呢。好在我租的大学城边上城中村的农民房,又是小单间,一个月也就一两百租金,很便宜,能跟默苍离在一起,这点钱丢了我也不心疼。我跟默苍离谈了谈,希望可以正是搬进来,房租可以商量。他同意了,但一定不要我的钱,并且很热情地问我要不要他帮我搬家。我想他虽然没直接说过,但应该是很喜欢我这个室友的。

我最终没有答应默苍离来帮我搬家,一来我本来也没多少家当,该搬的之前半年早就陆陆续续搬去默苍离家了;二来,我对默苍离这人还是有点滤镜的,虽然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生活残障,但我个人还是有点接受不了他做家务的样子。

我跟房东当面退了租,回到那间久违的小屋。

有一瞬间,我觉得我像是从美梦中回到了现实,但我很快反应过来,美梦那边才是现实。

我花了半天将剩余的东西整理好,然后看着角落里那个早已封好的箱子,那里面装着一台游戏机。我抚摸那个箱子,将箱子上的灰尘扫去,却不敢打开它,这里面封存着我几年来的人生,悲欢离合酸甜苦辣,还有跟那个人的回忆。

我以为默苍离已经治愈了我,可当我看到这个箱子时,我的胸口还是会痛。我对那个人的情感一直很复杂,很矛盾,就像现在,我分明想忘了他,可我的身体却舍不得。

我抱着箱子坐了良久。

直到天擦黑,房东打开灯走进来,笑着跟我揶揄:“你若舍不得就再续租呗。”我这种交了房租又不住的韭菜他当然是最欢迎的。

我尴尬地朝房东笑笑,托他去村口找了辆小三轮,将我为数不多的行李都拉走了。

我起先还担心三轮不让进小区,毕竟默苍离住的那小区还挺高档的,但是那位贴心的大教授好像早就打点过了,保安不但问都没问就放了行,还热情地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搬。我拒绝了保安大哥的好意,让三轮师傅在默苍离家外门停一会,我自己搬就行。我知道默苍离不喜欢陌生人踏足他的房子。

我输入了密码,打开外门,还没掏钥匙,门就开了。

默苍离站在门内,好像等了我许久。

没来由的,我们相视一笑。

最终,他还是帮我搬了东西,但他只是将东西搬到我房间的门口。我知道,他在尊重我的私人空间。我有时觉得他真的过于贴心且得体,面面俱到无微不至。我真的很难想象,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他会怎么样,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实在是太舒心了。

但是,

见不得光的一些地方,我还有着一些小秘密,一些小私心。

我将房门虚掩,不告诉你我已然打开了门,等着你来,期盼你小小的越界。我想你,想与你更亲近,想与你亲密无间,想与你永远在一起。卑微的我,卑鄙的我,不敢去你的领域,只敢留下一道缝隙,等着你,期盼你,祈祷有一天你来到我这里。



我不知道我对默苍离到底是怎样的情感,朋友、知己、亦或者爱人?我难以分辨。我从未想过我会爱上一个男人,我甚至曾经怀疑过自己会不会爱上什么人。

不,曾经是有过这么一个人。

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孤鸿寄语】在我心中的身影渐渐淡了,或者说与默苍离合为了一体,成了更为浓重更为深刻的一个印象。我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与他分别了,我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人了。

我望着床上靠着枕头闭目养神的人,浅绿的长发散在淡蓝的枕头上,就像水中摇曳的柔夷,他的脸是如此精致,粉雕玉琢就像是为他而造的词。他太美了,美得乱人心弦。

我知道我很卑鄙。他是那么正直,那么绅士,是真真正正的君子。他从不会越线,而我,却打着“为他身体健康着想”这么冠冕堂皇的旗帜,堂而皇之地侵入他的卧室,改变他的陈设。他恐怕不知道吧,我的小心思。知道了,会觉得恶心吗?不一定,他的思维很洒脱,跟世俗常人不同。但,远离我是一定的。我自己都觉得现在的我有些过于不怀好意了。

“杏花。”默苍离靠着枕头,眼神柔和地看着我。他一定不知道,我怀着怎样的心思坐在他床边。

“你明天有空吗?”他问。

“有啊,怎么了?”我回答。明天是七夕了,虽然这原本是女儿节,但现在世人普遍当它是情人节。这日子,我想跟他在一起。他大概不会注意到吧,他不是个会被资本包装的节日愚弄的人。

“我想整理书房,晒下书,你愿意的话,能帮忙吗?”他问。

“好呀。”我答。只要在一起就好,做什么都可以。


默苍离从未让我碰过他的书房,当然他也没有阻止过。他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的。只是我知道,书房里有对他很重要的东西,我不想惹他反感,所以我从不越界。他主动邀请我,我真的很欢喜。

我将小院整理出一块能晒书的地方,走进默苍离的书房时,他已经整理了一些。两叠书上大刺刺地搁这一个小纸箱,这箱子让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跟我那个禁忌的箱子很像。

我好奇,但是我不想冒犯他,于是我试探着问:“这是?”

默苍离没有回答我,他像陷入了沉思,甚至都没有看我。我知道,他有可能没有听见,我的行为有可能不被允许,但是对他的好奇令我心痒难耐,我迫切地想知道他的一切。

我咽了口口水,安慰着自己,他既然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就应该知道会被我看见,说明我就算打开了他也无所谓。我抱着一丝侥幸,仗着他对我的好,就算是不该我看的东西,就算我的行为不被允许,他应该也会原谅我。

我打开了盒子。

果然跟我那个盒子一模一样,里面的东西也一模一样。

我震惊地抬起头,企图用玩笑掩饰我心中的震惊和不安:“默教授,你也玩游戏啊?”

却发现,默苍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的神情无比严肃。

他说:“我知道你在那里有未了的事情。”

我想一定又是欲星移泄的密。原来这是为我准备的。

我承认我有一点欢喜,但是更多的是失望和沮丧。我不想让这人知道我的过去,不想让他知道我在游戏里经历过什么,不想让他知道我心中的那个人。

但,纸,总归包不住火。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默苍离那平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都明显有了悲伤和担忧的神情。他握着我的手,将我紧抓着盒子的手掰开,握在掌心。

“杏花,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得让它结束,事情才会过去,你才能够走出来,接受新的生活。”

“冲击疗法?”我喃喃地说。我记得他说过心理学有这种创伤治疗。

默苍离微微点头,肯定了我的猜想。“杏花,我会陪在你身边,让我们一起面对它好吗?”

我觉得我的手在颤抖,握着我的手则很温暖和有力,他没有钳制住我,却不是我能挣脱的。

我终于还是拿起了头盔。默苍离帮我连好了设备,然后坐在我的旁边握着我的手。

我闭上眼,进入这个久违的世界。

上线的位置正是我下线的位置,也是我噩梦的所在,不过好在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城门口喧哗吵闹纷纷扰扰,刺眼的阳光顺着高耸的城墙照下来,让人睁不开眼,城墙上早已没有了那人的头颅。

这是当然的,已经过去快一年了。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只是物是,人已非。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城里人来人往的街道中。我几乎是颤抖着点开了好友的窗口,大多人都不在了,但有些人还在,比方这个【封鳞非冕】,我不由笑了出来,一看状态2/5无目标,再把列表往下拉了拉,果然【覆海帝鲲】也在,状态也是2/5无目标。呵,这两人,都什么身份了,居然大白天在这摸鱼。真不愧是海境的王和相。

但是,真好啊,真令人羡慕。

再看看好友列表的首位,果然,灰蒙蒙的。我真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他都永久封禁了,销号了,怎么可能再出现。

胸口又开始钝钝地痛了。

我告诉自己,我是来做一个了结的,他怎么样,与我无关。

但心口还是很疼,眼睛也火辣辣地疼,有水滴掉在地上,我分不出是我的冷汗还是我的眼泪。

我勉力走出城镇,搭上马车,任由风在我两颊吹拂,但愿它能风干我的眼泪。我要回到医庐去,我还有最后的牵挂,尽管我已经不负责任地丢弃了他近乎一年之久。

我下了马车,推开柴门,屋里没有人,但是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我有些欣慰,心口的钝痛也好了一些。

我在茅屋内坐了一会,那孩子没有回来。也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更何况都一年了。我将那孩子托付给了【俏如来】,【俏如来】是个有能力且善良的人,我知道他一定能将【修儒】照顾得很好。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我站起身朝门外走。忽然,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须臾一个娇小的人影撞开了柴门,他看见了我,眼泪扑簌簌地从他那像水蜜桃似的脸蛋上滚落下来,他扑到了我怀里,嚎啕出了一声“师父!”

我抱着【修儒】,好笑地安慰道:“哭什么,我又没死,难道我还不能回来看看吗?”但不知怎么的,我的脸上也湿了。

【修儒】说,回来了就不要急着走,这一年更新了许多好玩的东西,他要带我全部体验一遍。

这小孩说得豪情万丈,手却紧紧地抓着我,深怕我跑了似的。其实我若要离开,下线就行了,他拉着我根本挽留不了我。所以,他拼命地说话,眼睛不住地看着我。

我笑笑,没有答应他。我知道他舍不得我,但我已经对这个游戏没有什么兴趣了,看到他们都好,我也放心了不少。虽然,我还是挂念着那个不可能回来的人。

【修儒】这孩子带我四处逛了逛,然后他停住了,他手边环扣在亮,他有消息进来了。他掐灭了环扣,朝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假装无事发生。怎么可能无事发生呢?以这孩子现在的配备,不是第一梯队也是第二梯队的主力治疗吧。

我摸着【修儒】的头,对他说:“去吧,别让你的朋友们等急了。”

【修儒】紧紧抓着我的衣袖,低着头,唇抿得紧紧的。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也知道我不会答应。最终他抬起来头,眼里闪着泪光,不甘愿地说:“我去去就来,师父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呀,不能再食言了!”说完,不等我答复,他就跑走了。

我想他也知道,我是不会答应的。

我想再四处逛逛就下线了,唯一的徒弟也见了,也算是做了了结,跟外面的默苍离也可以交代了。

我正沿着下山的官道走呢,忽然就在路中间看见了一具“尸体”,看衣服还是个万花弟子。啧,真丢人呐,扑街也不用扑在官道中间吧。作为一个万花弟子,有尸体不“缝针”王八蛋呐!我顺手就将人“缝”了起来。

可,那人一爬起来,我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TM不是【孤鸿寄语】的脸嘛!?

我倏然摘下头盔,犹如作了一场噩梦般大口喘着气,扭头去看原本坐在我身边的默苍离。这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没让我背过气去——这厮丫的不知什么时候又摸出了一套设备,此时正戴着头盔靠着沙发椅睡着呢。

我突然产生了种很不好的预感。我连忙又套上头盔,闭上眼,又回到了游戏里,那人就站在我面前,正朝我眨眼睛。我手腕的环扣闪烁了起来,我点开了消息界面,果不其然是好友申请,申请人一栏赫然写着【策天凤】。

丫的!

我两眼一黑,迅速摘掉了头盔,就想给身边这混蛋两耳光,但,默苍离也摘掉了头盔,正微笑着看着我。丫的,这厮平时就没有这么明显地笑过,这么明显的“微笑”对他来说简直可以说是爽朗大笑了。

我一把拽住默苍离的衣襟,将他提溜起来,面对我。“你!”

他没有反抗,任由我抓着,我俩的脸只相距了一个拳头的距离,我想给他脸上来一下的那个拳。他依旧微笑着,他说:“杏花,冲击疗法,你不能生气。”

丫的,还在套我呢!我气得都快磨牙了,一拳砸在他肩上,我终归还是舍不得打他的脸。

默苍离还是没闪没躲,他也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单薄,一拳还是受得住的。他按着我的手,轻轻揉捏,试图安抚我。

愤怒、惊讶、悲凉、喜悦,一时间我五味杂陈,最后我只能吐出一句疑问:“你为什么……”

默苍离望着我,那明媚的琥珀色瞳孔中映照着我的身影,就像游戏里他时常把玩的那面铜镜,而铜镜中荡漾着一池秋水,他笑着说:“杏花,我暗示过你了,很多次。”

我不明白。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意思……但望着那双如盈秋水的眼眸,我又福至心灵般明白了。我佯装愤怒地又揍了他一拳,骂道:“他们说的没错,你真是天下第一大恶人!你不仅是大恶人,还是大骗子,大混蛋,大渣男!你是真该死啊!”

默苍离那双过于清澈透亮的眼眸中终于带上了困惑的神色。“杏花?”

我伸出手,他以为我又要揍他,他依旧没打算躲,却不想我的手并没有砸在他身上,而是环过了他的脖子,我的脸倏然贴近了他的。

我终于在那犹如秋水一般的眼眸中,看到了惊涛骇浪。

秋池颠覆的瞬间,我被他紧紧拥住,他按着我的后脑,疯狂地啃咬吮吸着我的唇,我们的身体紧挨着彼此,他就像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一般。我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力气不小,原来他跟我是一样的心思,原来他也会不安、害怕、焦虑,原来他也是那样渴望着我……我抱着他的脖子,尽可能热烈地用力地回应着他。我们就像两条脱水的鱼,渴求着彼此,也唯有彼此。

他拽着我上了楼,我能感受到他胸中决堤的情感。他将我扑倒在床上,我们依旧难舍难分。

相濡以沫。

我已然混沌的脑海中闪过这个词。

呵,我们现在哪里像是相濡以沫,我们更像是两条交缠的蛇或是缠斗在一起的野兽,迫切地想将对方拆吃入腹。其他人永远想不到,也不会相信,这个看起来斯文俊秀,甚至清冷到无欲无求的人,神祇一般的人,一旦沾染了世俗的颜色,会变得多么疯狂而热烈。他像一头野兽,抓住了我,他几乎是用撕的将我们彼此间的枷锁摧毁。此时的他粗鲁得不像是个人,哈,对,他本来就是个禽兽。这个混蛋!他可太会装了!大骗子!

他爱我……我以为我爱他更甚,可当他撕去伪装,露出真实的样子,我才知道,他爱我是那么热烈且疯狂,我只有被吞噬的份。

罢了。和他一起,其他如何,还重要吗?

我环抱着他,用力拥着他,承受着他几乎溢出的爱,再无法克制的情,直到他心中汹涌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恢复成温柔无波的秋水。

落晖盈满情池,暖波荡漾,一池春水化作了满池碎金。我与他相拥着,互相依靠着,共享一室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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